车窗上的冰花地图
大巴车在盘山公路上爬得越高,车窗上的冰花就越厚。起初只是零星的针状结晶,后来竟在玻璃上长成了整片森林——松枝状的冰晶沿着窗缝蔓延,把窗外的雪景折射成万花筒般的光斑。后排的老奶奶用手指在冰花上画了个圈:"看见没,这叫'雪牡丹',只有极寒天气才会结出来。"
三个小时后,我们在被雪覆盖的山坳里下车。温泉乡的石板路埋在积雪下,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雪窝,发出"咯吱咯吱"的声响。远处的温泉旅馆屋顶冒着白烟,像童话书里刚出炉的面包房,连空气都带着硫磺和烤年糕的混合香气。
露天温泉的雪夜私语
换上旅馆的棉布浴衣时,雪又下了起来。木质走廊的地板被踩得"咚咚"响,和服腰带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。露天温泉池藏在松树林里,蒸腾的热气遇上冷空气,在头顶凝结成细碎的雪花,落在睫毛上瞬间化成水珠。
"第一次来的客人都会犯同一个错,"老板娘端来的米酒在粗陶碗里冒着热气,"总想着先泡热再出来,其实雪天泡汤要'三进三出'——泡到浑身发红就出来在雪地里坐会儿,让皮肤尝尝冻僵的滋味,再下去泡才够爽快。"
池子里的温泉水泛着淡淡的青绿色,据说含什么'偏硅酸'能治皮肤病。我把整个身子浸到水里,只露出两只眼睛看雪。雪花飘进温泉池的瞬间就消失了,耳边只有松枝积雪掉落的"扑簌簌"声,和远处温泉泵房传来的机械轰鸣。
暖帘后的深夜食堂
雪停在午夜十二点整。裹着厚毛毯溜出旅馆,发现主街尽头的暖帘还亮着橘黄色的光。掀开门帘的瞬间,食物香气像只毛茸茸的小猫扑进怀里——炭火炉上的铁网滋滋作响,烤得焦香的鸡肉串滴着琥珀色的油珠,砂锅炖菜咕嘟咕嘟地冒着泡。
"客人要尝尝我们的'温泉鸡'吗?"老板是个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,手里的长筷子在烤架上翻飞,"用温泉水养的走地鸡,肉质特别嫩。"铁盘端上来时还在滋滋作响,鸡皮烤得金黄酥脆,鸡肉里却饱含汁水,蘸着现磨的山椒粉吃,辣得人鼻尖冒汗,却忍不住一口接一口。
邻桌的老夫妻是这里的常客,每年雪季都来住一个月。老太太给我盛了碗温泉蛋拌米饭,半熟的蛋黄流在白米饭上,像融化的黄金。"我们年轻时第一次约会就在这里,"老爷爷喝着清酒眯起眼睛,"那时她嫌我吃相难看,现在倒好,天天抢我的烤鸡皮吃。"
晨光里的温泉豆腐
第二天清晨被冻醒时,发现窗户结了层厚厚的冰花。踩着积雪去吃早饭,食堂的木桌上摆着陶土小锅,里面炖着颤巍巍的温泉豆腐。奶白色的豆腐像刚剥壳的鸡蛋,用筷子轻轻一戳就晃悠,蘸着酱油和葱花吃,豆香混着温泉水的微咸,在嘴里化开成春天的味道。
"这豆腐要在温泉水里炖六个时辰,"掌勺的老师傅掀开蒸笼盖,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豆香扑面而来,"火不能大,水不能沸,要像哄小孩睡觉似的慢慢来。"
窗边的位置能看见远处的温泉源头,冒着白烟的泉水从岩石缝里涌出来,顺着竹槽流进各个旅馆。几个穿和服的老奶奶蹲在泉眼边洗菜,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。雪后的阳光穿过松树林,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,连空气都变得亮晶晶的。
带着雾气的离别
离开时又下起了小雪。老板娘往我包里塞了袋温泉馒头,说是用温泉水和面做的,常温能放半个月。大巴车驶出温泉乡时,我回头望了一眼——整个村子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里,屋顶的积雪像撒了层白糖,温泉的白烟袅袅娜娜地升向铅灰色的天空。
包里的温泉馒头还带着余温,隔着塑料袋能闻到淡淡的麦香。车窗外,冰花又开始在玻璃上生长,这次我认出了那些图案——有的像温泉的雾气,有的像烤鸡的油花,还有的像老奶奶眼角的皱纹。
或许冬天最温柔的样子,就是让所有寒冷都变成遇见温暖的契机。就像那些在温泉里融化的雪花,最终都变成了记忆里最甘甜的泉水。